【杜方】河流如血（24）全文完
（24）
杜见锋在口袋里摸到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，他如获至宝地掏出来，才想到没有打火机，他骂了一句，把烟塞进嘴里叼着。
烟耷拉着，挺可笑的，可是没人看得到，包括杜见锋，因为他被埋在一片废墟里。
当时就像是世界末日，震耳欲聋的轰响之后，他感觉自己从高空跌落，沙石器物全朝他砸下来，几秒钟后，眼前一片漆黑。
他幸运地掉在夹缝里，他的上方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间，他就在中间苟延残喘。
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之后，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方孟韦。他大声呼喊方孟韦的名字，没有人应声。他心底涌起巨大的恐惧，万一孟韦……
他立刻抽了自己一巴掌，呸呸呸，胡说什么！你这样的都没死，孟韦怎么会死！
他仔细回忆细节，方孟韦和孙朝忠一起关在房间里，房间有窗户，如果反应够快，可以从窗户里跳出去。
他觉得很有道理，他觉得方孟韦肯定从窗户里跳出去了，他让自己坚信这个想法，他不敢去想别的。
他不叫了，他得节省体力，肯定会有人来救他，他得让自己等到那个时候。
他小心地活动活动，腿钻心地疼，肯定受伤了，可能是骨折。他动的幅度不敢太大，周围环境并不安全，可能会再次坍塌。
时间非常难熬，他这个位置比较靠近房间中部，不会很快挖出来，他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耐心。
他叼着没点着的烟，算是有了慰藉，他将要度过一段漫长的时间，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做。于是，他就想起了方孟韦。
他发现一件令人惊奇的事，扳着指头算来算去，他这辈子和方孟韦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屈指可数，可是他一直都觉得他们几乎一辈子都在一起。
第一次见到方孟韦的情形，清晰地仿佛就在昨天。一个薄雾笼罩的清晨，他晨跑，路过学校的小竹林，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子在竹下晨读。
他放慢了脚步，男孩抬起头看见了他，礼貌地微笑。他突然觉得所有的星光都汇集在男孩眼中，他的心怦怦地乱跳，他想起一个很滥俗的比喻，可是再恰当不过——他遇到了天使。
方孟韦就是他的天使，是他这辈子最初和最后的爱。他不记得遇到方孟韦之前他是怎么生活的，仿佛那些孤独的日子从来都不存在。
后来他做了卧底，可是在他心里，他们从来都不曾分离。
卧底是一份艰难的工作，他在卑贱龌龊肮脏中度日，可是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候他也没有丧失希望。他深陷淤泥，方孟韦是天上的星星，他仰望他，便永不会迷失自我，迷失方向。
他们吃了太多的苦，他也是，方孟韦也是，当初方孟韦说，等他不做卧底，他就和他一起去没人认得的地方做刑警，他去哪里，他就跟去哪里。
现在，终于到了这一天吧。
他不知道方孟韦在哪里，是安全地站在阳光下，还是和他一样孤独地躺在废墟中，又或者……已经死了。
烟因为他的颤抖掉落下来，他慌乱地摸索着，重又叼在嘴里。
他不敢想，又不能不去想，如果方孟韦死了……
他觉得老天不能这样不公，他们吃尽了苦，受尽了磨难，到头来得不到幸福的机会。
可是，如果老天公平的话，崔中石又怎么会死？
他在黑暗中瞪着眼睛，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公平的事，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恶人存在在这世界上，而有那么多好人死于非命。
如果方孟韦死了……
他慢慢地把烟取下来，他的心在最初的剧痛以后慢慢平静下来。
最坏的结果，不过就是和他一起死去。
如果方孟韦死了，他的世界就失去了唯一的星光，他会跟着他一起走，跟着他唯一的光，唯一的爱。
方孟韦看起来坚强，其实最怕孤单和寂寞，他不会让他孤单寂寞，他会陪着他一起，下地狱也一起。
他静静地想着，想通了这件事，所有的事都变得不值一提。他安详地等待着，等待着被救或是死亡。
就在这时，头顶传来敲打的声音，一线光射了进来。
杜见锋失去了时间概念，其实他已经被埋了十几个小时。
救援开始没多久天就黑了，救援人员打起灯光继续。方孟韦一直都在跟着救人，不吃不喝不休息，到了深夜，他被方孟敖强行拖出来休息。
他坐在废墟边，披着一条毛毯，手里抱着一杯子热汤。灯光打在他的脸上，他的脸色异常苍白。
被挖出来的人有活着的也有死了的，梁经纶受了重伤，已经被送到医院急救，然后再进行审讯，可是还没有找到杜见锋。
方孟韦头发乱蓬蓬的，狼狈而憔悴，他眼窝深陷，眼圈发青，嘴唇干裂，和平常相比像换了一个人。
方孟敖在忙碌的间隙过来看看他，也只是叹一口气，拍拍他的肩。“别太担心，”他说，“那小子命硬。”
方孟韦抬头看他，沙哑地问：“这一次，真能让我们走吗？”方孟敖心里一痛，咬着牙点点头。“走！”他说，“你们一起走。去到别的地方光明正大地做警察，再不用躲着藏着，永远都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。”
方孟韦微扬嘴角，轻轻地笑了。方孟敖惊奇地看着他，方孟韦抬起头眺望远远的天边，轻声说：“他不会死的，我欠他太多，还没有好好的补偿他，他不会离我而去。我们还有很长的时光一起度过，无论遇到什么，我们再也不会分开。”
方孟敖看着他，鼻头发酸，方孟韦却没有哭。他站起身，毯子滑落，他一手指向东方说：“看，天亮了。”
方孟敖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，天边露出一线红光，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。
是啊，天亮了。
当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，他们找到了杜见锋。
有人高声叫起来，方孟韦第一个跑过去，杜见锋的眼睛还受不了外面的光线，他眯着眼睛抬头看，方孟韦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向他跑来，像一个救他出地狱的天使。
他笑了，向着他的天使伸出手，天使握住了他的手，就再也没有放开。
杜见锋被紧急送到医院急救，一路上，方孟韦都紧紧地拉着他的手。
杜见锋果然命硬，除了小腿骨折，没有太大的伤害。
他打着石膏躺在病房里，方孟韦坐在旁边给他削一个苹果，阳光落在他的身上，他的表情安详而美好。
杜见锋看着，咧开嘴笑，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幸福，看来，有的时候，老天也是公平的。
方孟韦把苹果塞进他嘴里说：“傻笑什么？”他大口咬着苹果，嘟嘟囔囔地说：“这么贵的苹果，削了皮吃太浪费。”方孟韦瞪他一眼，他赶紧用力咀嚼，不敢再说话。
方孟韦说：“王甫忱死了，但是梁经纶的口供也够用了。徐铁英已经被控制起来，听说，深挖下去，还能牵出一串大人物。”
杜见锋问：“那个老板到底是何方神圣？”方孟韦微微一笑，低声说出一个名字，杜见锋瞪大了眼睛：“他？真他娘的……”
方孟韦说：“他已经逃到美国，政治避难，外交部正在交涉引渡。”杜见锋摇头：“不容易，他根基太深。”方孟韦点头：“即便如此，他的帝国也彻底瓦解了。”
杜见锋笑：“憋闷了这么多年，总算扬眉吐气了。”方孟韦嗯一声，抬起手腕看表。杜见锋问：“还有事？”方孟韦一笑：“我们不是调到霖市了吗？以后，季白就要来接任刑警队长。他今天就到，说是会来看你。”
杜见锋说：“管他去哪儿，只要咱俩在一起就行。”方孟韦抿嘴笑，故意说：“霖市可不是省心的地方，季白说了，真不放心交给我们。”
杜见锋瞪起眼睛：“他有啥不放心，倒是他，他能摆的平北平吗？”方孟韦说：“怎么摆不平？这不，刚上任就遇到个大案子，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赶来。听说还和国安处联合办案。”
杜见锋搓了搓手说：“要不是腿还没好，这案子我来。”方孟韦轻轻敲了他的腿一下：“你啊，乖乖养伤，回头多的是案子给你办。”
说罢，他又看了看表，嘀咕着：“这个点了，怎么还不来？”
季白就在楼下，挽着袖子差点和一个人打起来。
医院车位少，他好容易看到一个车位，调了一下车头刚要倒进去，后面开来一辆车直接开了进去。
季白可不是好脾气，气得火一下子窜起来，下了车就去砸车窗。车上下来一个戴墨镜的高个子男人，一副无辜的样子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季白压着火指指自己的车：“我先看到的车位，麻烦你退出来。”
男人扬扬眉毛：“不好意思，这车位是公共的，先到先得，何况，我有公务。”
季白的火再也压不住，他冷笑道：“公务？我也有公务。”他一伸手从口袋里把警官证掏出来往男人鼻子上一戳：“警察公务，比不比你的事重要？”
对方瞪起眼睛看警官证，又看看季白。
“季白？”他惊讶地说，“新任刑警队长？”
季白一愣：“你是……”
对方摘掉墨镜一笑：“国安处洪少秋，你的合作办案对象。”
楼上，方孟韦问杜见锋晚饭吃什么，杜见锋拉着他的手嘻皮涎脸说：“只要是媳妇做的都好吃。”被方孟韦一巴掌拍在腿上。
楼下，季白在心里猛翻白眼，心说：“和这混蛋合作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。”
风和日丽，阳光正好。
（完结）
评论(62)